妖怪墓園

這些，是我看過的舞台劇，
讓戲票密密實實地站立，內行的人一定懂那抹紫色代表的意義，
兩廳院售票系統，是的。

當然你也會懂這就是我畢生全部的財富了。

我幾乎記得每一齣戲，（幾乎啦，畢竟也有一些看完就主動或被動遺忘的爛……不優的戲）
近年有些戲經過了十幾年重新再現，我竟默默成為時間的見證者。
我幾乎記得每一場戲在眼前發生時內心的感動，
手拿著戲票總能細細回味，這張入場券，不只在當時打開了一個故事，也在隨時，依然通行無阻。

我可能不記得第一齣看的舞台劇是誰，最近的一部是前幾天在南海劇場的『少年台灣』。

這麼多年跟著戲南北奔波，也看了各地的展演空間，也有不能不發的欷噓。
上週我到台中屯區藝文中心聽音樂會，那個場館有我不能理解的致命設計，更不論那荒山野嶺，票房可想而知，
我不禁懷疑也許全場那少少的人裡只有我是買票的，其餘都是公關票……
這週我買了十張票，帶著學生到台中港區藝文中心去聽音樂會，
那荒郊野外一片漆黑，觀賞的人數讓表演單位都傻眼，我想他們沒有看過這麼空虛的觀眾席吧，
散了場，連計程車都叫不到，打電話給車隊他們也說那邊太遠附近都沒有車。
遙遙相望的屯區港區，遙遙相望的蚊子館或鬼屋預定地。

那一夜我一直在想，我們的文化建設可惜到令人傷心。

故事，很重要，
人心裡的洞，似乎只能靠著啃食他人的故事來解飢，從街坊鄰居，八卦絮語，小說電影，還有網路謠言。

沒有故事的人生，沒有行走的方向。

不知道是太累還是腦傷開始惡化，最近對於時間和空間的知覺都開始力不從心，
一直無預警地昏倒，很生氣，生自己的氣，你懂得的，我知道。

連續工作十三十四個小時，有時候到了夜晚終於下班，卻覺得自己連開四十分鐘的車程回家的力氣都沒有，
在終於可以下班的十點十一點，把東西放到車上，慢慢走到教堂，認真地思考，
這是一個美麗的校園，但美麗不足以帶來力量，虔誠也不足以掩飾那些污穢邪惡包裝得很華麗的暴力。
離別的腳步越響，即便是心軟也一點一點消耗殆盡。

從來不是工作狂，目標導向和效率是為了對抗種種的無法預期，
因為生活裡超過七成的力氣用來對付疼痛和暈眩，少數能夠清醒的時光，就要精準地運用，硬拼。
越是限制，就有越多可能性，有越多的勇氣，不放過任何前行的時機，這是我在人類身上看見的力量。

我和各種不同的對象和團隊合作，一起實現夢想，一起工作，
我看過一次又一次，因為不會，到摸索到學習到追尋自己，到成為獨特，力量萌生璀璨萬分，
但從前不曾看過如今訝異凝視著的，因為不會，而永遠不會。
天下無奇不有，但，
消耗別人的，都罪該萬死。

王者之所以成為王，是因為仁慈和自律，不是來自野心。
我謹記在心。

有一些我很敬佩的戰友們，帶著我們看見光，
看見表象之外的，只有自己明白的深思遠慮，以及夜裡翻來覆去的擔憂，
如果用力地將牆向外推一步，哪怕一吋，全部的所有就多了綿延的那一吋，能夠悠遊，能夠喘息。
我始終帶著敬意感謝看著他們，並且為了自己的怠惰和抱怨深自反省，同時接受這樣的自己比較健康，而且夠好。

我們如同白晝的煙火，看得到的就看得到，
也許你願意閉上眼睛去聽，就看得見澎湃，聽得見斑斕。

五月就要到來，能有多糟，就有多糟。

十年還不夠長，不會讓你變成一個好人，我也無法成為壞人。

重逢怎麼都說不上愉悅，你盯著咖啡杯緣，我盯著你前額的髮，
沈默從不凝滯，沈默充滿空間，蓄勢，不發。

「我……」終於你開了口。
『我原諒你。』我破壞了時機。
「我還沒……」錯愕卻不意外的神情。
『我知道。』
「可是你……」你眼睛閉了一閉，似是想轉移關心。
『我不想提。』
「我想告訴你……」嘆了一口氣卻像是鼓起勇氣。
『不客氣。』

我打斷每一句，你抬起頭怒目對我，我越過前額的髮看進你的眼睛。

「讀心術是犯規的！」
你站起來大吼，然後拂袖而去。

我忍不住笑了，對不起，
我能做到的報復，只有這種程度。

我不知道熱情到底可以一直消耗燃燒多久，但顯然是比我想得還要更超值些。
我想，是該累了。

我一次又一次不停想起最後一次看見妳的時候，妳的笑容，
是因為看見了我，所以笑了吧。

我記得妳隔絕了一切與人的互動，卻打電話告訴我，
告訴我說，一定要記得休息，如果不是生了這樣重的病，都不會意識到健康可貴，
不是的，這就是妳，到這樣的時刻都還在要求自己，
如果不是生了這樣重的病，那些人，永遠都不可能放過妳。

妳死了，我常常必須這樣提醒自己，才能夠明白想起妳看著我笑的臉。

我記得妳告訴我，要做什麼都好，要再去唸書更好，只要不離職，
妳說孩子們需要願意真心看著他們長大的人，所以我留下來了。
掙扎了這麼多年我才終於荒謬地決定再回到學校讀書，那天妳送我到電梯口，
告訴我說，如果考上了，一定要告訴妳。

但是妳死了。

很累很累的時候，在夜裡想起妳，我會哭，
妳讓我看見一個認真努力的人所能夠被預期的下場，累死。

我想，我們的人生是沒有那麼多選擇，我也一直很努力，或者太努力。

我只是很想念妳，非常想念，
在那時他們用種種美好的話語歌頌妳離開，
在那時我的寂寞彷如黑夜，夜裡只有看見微弱的妳。

謝謝妳在最後告訴我，說妳很累，很累。
我知道那是人生的真相，不是什麼了無遺憾不虛此行，
很累很累的時候我總是想妳，非常想妳。

我從來都沒有放棄。
我只是想要休息，偶爾，一下下，而已。

整個五月痛苦萬分，五月的時候把世界關起來，和自己說話。
在任何時候我都想將這一切結束，而我只是如同坐在瀑布下修行，冷靜冷淡地看著痛苦流過，且源源不絕。
總是規定要在生日的時候寫遺書，文字越寫越少，生命越來越清淺，如絮，如風，如一種自在。

我一定說過很多次了，這些和那些，對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手掌之外的都能捨棄，那些雜事鯨紀人會處理。

墓園的家人們，無條件地支持容忍我，
生活的艱苦從來不曾少過，而我們能給彼此的力量不多不少永遠都在。
地球生活先驅的女朋友，一年要比一年幸福，然後柴米油鹽，，然後兒女成群，然後到老。
陳兔子，因為要有人繼續手賤，所以所有電子產品就都是你的了，如果電器鬧鬼，也不過表示那些是我的。
鯨小頭你就一邊吃糖就好，如果我不在，就逼逼陳兔子吧。
每一個你們，都要自在，在這裡的在袋鼠國的在德國流浪的，
自在，我是每年的生日願望，到該去的地方去吧。

小孩子們，自己都要乖乖的啊，
反正最不會照顧自己的是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值得被擔心，
就這樣子就都很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吧。

這一年格外的艱難，謝謝每天每天，學會靜靜陪伴，學會「在」的你所給的力量，
吃飯、散步、遠遠地窩在身旁、分享食物、一起遊戲、每天噗浪、靜靜地呼吸劇場裡漆黑的空氣，這些都是幸福。
我都知道，都知道的。

小女孩，我知道妳在等，期盼並且欣喜，
我很愛妳，相信自己很美好，這樣就可以了，好嗎？（摸摸頭）

沒有什麼能交代，我一直都無憾，
在每一天又多一天裡，在生活的抱怨和努力交錯中，
謝謝所有在旅途裡，一起走上或長或短這樣一段的你，你們。

國王很任性，
而國王知道你們有多愛我。

我想念小啾，每一天，每一夜。

每一個疼痛難當的夜晚，我總在窗前默默坐到天光，
總是這麼想，偶爾我們覺得開心，多半時候我們覺得幸福。
對某些不安的靈魂來說，那些細微的咬齧也許無日無夜。
早學會認真誠實生活的我們永遠不會有機會瞭解，也許也不想瞭解。

過去的十幾年，我反覆又反覆地閱讀了沙特的《嘔吐》。
踩過那些無根無垠，那些荒謬。
『我明白自己找到了存在的關鍵、我的噁心及我自己生命的關鍵。實際上，後來我能抓住的一切都歸結為這個基本的荒謬。』沙特說。

沙特說，嘔吐是人存於世的必然感受，
當我們意識自由，只有這些避免不了的身體不適，切切地聯繫了我們和這個世界，
不得不，這是束縛。
發現存在受到限制，而認識世界，而看見而無能為力，所以嘔吐。

而我只想說：暈眩症，去死。

我夢見了我的葬禮，
遺照是一張瀏海把眼睛完全遮蓋住的照片，大家都說兇狠的微笑那一種。

我愛的小孩子們通通都來了，很多輪椅什麼之類的一直不小心碾到人，唉唉叫，
鯨小頭和陳兔子在門口逼迫每一個人必須完成接龍才可以進場，
郝華麗太太招呼客人坐這坐那，打屁聊天。 

致詞的是我敬愛的老師大人老丁，
這老頭沈默了幾秒，開口說出當年論文口試場景中的第一句話，
他說：『這個人，很奇怪～～～』
全場哄堂大笑，笑到用手拍大腿直不起腰那一種笑法。

謝謝，我愛你們。
不要以為出去的時候就不用接龍，鯨小頭還站在門口。

又一年過去了，我們。

我們必須要頒個獎，獎勵我們又認真的過了一年，這很值得。
得獎感言我早就準備好了，不用小抄我也倒背如流，因為每一天，這些都在。

墓園的大家，感謝我們一路相伴不知不覺這些年。
謝謝親愛的女朋友吳賊頭，坦然地被愛，讓自己過得幸福，是妳給我們最大的力量。
謝謝鯨紀人住海裡管得比住海邊的還寬的鯨小頭，越來，我們越能在生活裡看見一些小小樂趣，這些，也就足夠我們大聲地說我們喜歡自己過的生活呢～
謝謝陳兔子，生活好難，還活著也就超強。期末報告就拜託你了謝謝陳兔子的啊啊。
當然還有其他這些那些的你們。過了年，恐怖的墓園慶生年度又要開始了。

謝謝小孩，總是陪我，喜歡聽你說，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告訴我就好。成為一個有力量的人並不難，成為一個真實的人卻是一直如履薄冰不能鬆懈，作為一個善良的人，是值得自豪的。
謝謝伯公，這一年，讓我可以安心地分心。謝謝你為孩子們做的，我知道你會說你沒做什麼，但因為那就是你，這樣就夠力了。
當然還有其他這些那些的你們。奔跑吃飯的阿鹿、不甘願夢想降落的米莫、努力成為自己的家緯、少女模式要努力幸福的林太、總是送來溫暖的騰騰外送、有著柔軟勇敢的心的舜文姐，用各種方式照顧著我。

謝謝現在的同學們這一年的照顧，在各種實質層面上包容支持我。帶種的林老師、互相鼓勵的小魚、小秘書安立、還有其他總是對著我笑找我吃飯的你們。有時候好累，但你們讓我什麼都沒錯過。

我的小女孩B，我知道妳愛我。

我要說的是，這一年，我有在努力。也許比我以為自己可以的，還要更努力。
我有誠實、勇敢、過真實的生活，比起埋怨，我認真得更多一些。
我們要一起慶祝，慶祝我們超強，慶祝我們一路向前進。

所以我們要許願，為了新的一年，
我要小啾，我的妖怪小貓，小啾要健健康康，不要熬夜偷喝酒肝不好了；
我要我愛的你們，都學會真實過生活，不委屈自己；
我不要一路風平浪靜，我知道我們大聲說的是：「我有在努力！」

來年也請大家各就各位，繼續多多互相支持鼓勵啦～

一切照舊，眾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