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墓園

 

 

《美麗的哀傷》

作者：蘿莉‧溫斯頓/著

譯者：林淑娟

出版社：台灣商務

出版日期：2005 年 06 月 01 日

 

一個丈夫死於癌症的三十六歲寡婦，面對悲傷的方式是，躲在床上吃一整盒家庭號的OREO餅乾、在超市的生鮮食品區崩潰哭喊、穿著浴袍和兔寶寶拖鞋去上班、開車撞壞自己家的車庫大門、把昂貴的杯盤在院子裡摔個稀爛。哀傷的過程隨著時間一一度過：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接受，但每每努力振作，生活裡的每一個小細節都不斷提醒著，逝者已經遠離。

哀傷最糟糕的部分是，它是單向的，得不到回應。以逝的愛人不會回報你的愛，教人惆悵。你想說服自己他們會的。可是伊森每天都以他的冷淡和漠然傷害我。我祈禱，我寫日記，我對他說話，他都不理我。……這些死掉的人真該死！媽媽和伊森都一去不回，不稍給我任何訊息。他們在忙什麼？對啦！你死了，死者為大。但總該禮貌性地向生者致個意、答個禮吧！我該做的都做了：把花丟近海裡、點蠟燭、看相簿、看精神科醫師、參加哀傷團體、吃抗憂鬱藥物。他們做了什麼？

哀傷的復原是一段孤獨的旅程，像是突然被丟入了海的中央，如果在喝了幾口苦鹹的海水後幸運沒有溺斃，震驚過後就不得不掙扎泅泳著求生存了。有的時候必須努力地游不斷地游，有的時候隨浪浮沈，偶爾自艾自憐，偶而奮發振作，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似乎永無止境，無力而且無奈。但總會有那麼一個時候，一個時間點，突然發現腳下踏著沙，探得到底了，接著可以漸漸向岸邊走去，甚至上了岸回頭望見海洋美景。我們的害怕心慌來自於，沒有方向，沒有距離，沒有任何穩定的支持。

我喜歡這本小說裡對於情緒和種種感受細膩的描寫，沒有人有權力告訴任何人哀傷應該長怎樣，應該如何面對，應該復原到什麼程度。精神科醫師、哀傷團體、諮商師都沒有辦法將悲傷從你的身體中拔除，每個人只能站在或遠或近的距離提供一些支持的力量。我絕對相信陪伴是令人驚奇的力量。小說的結尾對於哀傷的復原有很美麗的描述，一再提醒死者已逝後的那一句「沒關係」，很動人，包含了原諒、接納、想念，和面對生活的力量。

死者從來就不需要被遺忘，他們需要我們在生活中、在心中，重新給他們一個舒適的位置。

《不流血》。巴瑞科。大塊文化。
                                                                               
故事開始於一場屠殺，戰爭中一切都未曾結束，刻意的和不刻意的都是傷害，
能被剝奪的不僅僅是自由、生命、未來和所有理所當然的生活想像。三個男人
走進一座農場，殺害了一個男人和他的年輕兒子。躲在地洞裡的小女孩，因為
年輕男子一念悲憫，必須重拾著破碎不堪的人生向前走。
                                                                               
故事轉眼來到多年後，頭髮已花白的年老女子，在賣彩券的票亭找到了當年的
年輕男子，殺父仇人也已是個日暮的老頭。在咖啡館裡兩人說著各自不同的故
事，同一件事的不同版本，細數多年前的一個事件走向的幾種人生。末尾在旅
館的房間，安靜依偎的男人女人，寬恕永遠需要無止境的智慧。
                                                                               
                                                                               
『儘管生活是那麼不可思議，也許我們唯一的願望就是想重新回到孕育
  了我們的地獄，就是想生活在把我們從那個地獄裡救出來的人的身邊
  ，我們正是帶著這唯一的願望生活下來的。......她懂得只是，想回
  到自己被摧殘過的地方，而且多年來夢想重現那一刻的那種本能的願
  望比什麼都強烈。她想到的只是，誰救過我們一次，就會永遠救我們
  。那是在一個深邃的地獄裡，我們就是從那裡來的。但突然，寬容之
  心油然而生。不流血。』
                                                                               
                                                                               
世界裡發生的事我們原本就無從理解，所謂對錯不過也只在於夜裡是否能夠安
穩入眠，愛與恨總是交織，這正是我們痛苦的根源。
                                                                               
戰爭永遠都還不曾結束。寬恕是否真的是離開戰場的唯一道路？

《死刑報告》 潘軍 著。正中書局。
                                                                               
手賤拿起來翻的書，你知道的，我有那種能耐，
在圖書館裡隨手抓起從來不曾有人借閱過的書。
                                                                               
『只要死刑還存在著，那麼整個刑法就都散發著血腥的氣味，
  整個刑法都帶有陰森恐怖的印記，整個刑法都充滿著報仇雪恨的污點。』
                                                                               
這只是一本小說，不是很厲害的，參雜著推理或愛情的彆腳戲碼，
很自然地，死刑與否，是生命倫理學的議題，
這本書的敗筆，在於什麼罪都死刑，於是不斷趕赴刑場的過程裡，
生命的重量因為小說的頁數而變得輕易，偽裝著社會主義中的暴力。
                                                                               
人的性命值多少錢一條？死刑的推定裡有多少人性？
以殺人的方式制止殺人，因為邏輯的循環而停滯在權力上，
Jacques Derrida認為我們應該拿出寬恕，
因為寬恕的可能在於它的不可能，寬恕不可寬恕者才是寬恕存在的前提條件。
我想起有本書叫「寬恕是唯一的路」，我認為不唯一，但身為種種可能中的一種已足夠......
                                                                               
人還是要有點自律性才行。

我的貓是一段杯葛。

 

這是今天書上看到的話，主要是在講語言形式和邏輯的一致性連貫性跟真理的關係，

而這是一句錯誤的話，沒有真理和明證可言。

我愛死了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話語，聽起來，就很詩意。

 

難得的假日想整天窩在家裡，但一早樓上的鄰居就開始了電鑽攻擊，

我們出門躲避，在一個小橋流水的餐館默默坐了一下午，

陽光從雕花的木頭窗戶照進，斜斜地，在我的書上，

我拿起筆，在筆記本上描下陽光的形狀，一格一格地，

有時候，人生就這麼地，

我們以為認識了它的形狀，

倏地一轉眼，已經拼不回去。

 

終歸是個愜意的午後，直到開始下起雨。

求證，這是今年度最好看的戲。

 

一個數學家的女兒，休學照顧發了瘋的老爸直到他死去，

控制安排著一切的姊姊、父親的學生，另一個數學家。

精準沈穩，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對白都那麼有力，

直接毫不留情地，把情緒從心底拖出來，抵抗都來不及。

 

面對一個瘋狂而天才的父親，要如何證明自己沒發瘋？

受過傷的人會懂，有很多時候，我們連自己都無法證明，我們被許多的其他所界定。

 

也許我們一輩子的努力，

都在恐懼著自己其實真的像自己的父親，或母親，

是難以逃脫的宿命，一輩子要背負的陰影，

我不知道需要幸運，還是多少努力，才能逃離，才能不在脆弱的時候跳回傷害的家庭。

 

我想起父親死前的一兩個月，對我不停的電話騷擾，

他說他病了，他需要關心，他說要我寫他的傳記，他說他其實很多事搞不定，

我用冷漠和逃避面對這樣的沈重，我偷偷寄錢給他，深夜回家看看卻不敢打照面，

往往在夜深下班時間一邊開車一邊哭著回家的路，苦不堪言。

現在只能說，一切都過去了，而我，完整而穩定。

 

我其實相信自己的聰明、堅毅，都來自於他，

我也相信自己有著暴躁不穩定的血液，

那都不是我能選擇，必須一輩子學會抵抗或適應，

用了那麼多年，我才學會接納自己。

 

如何證明自己身心健全？也許無從證明，就像我們總難確認自己存在。

『人們不能用禁閉自己的鄰人來確認自己神智健全』，杜斯妥也夫斯基說，

我們無從求證。

這幾日，掩不住心緒煩亂，慌張而愚蠢地，

昨天下午那齣戲，甄詠蓓的遊園，那四時節氣與地上光影的變化，

像微細的針扎著毛細孔，很沈。

 

難得的早晨，認真地思索要不要整理房間，

是一種因為想起應該要整理現象學導讀綱要的正經事的逃避，

就像從前總會在期中考到該抱佛腳的危急時刻選擇重灌電腦並且弄到深夜，

地上有一袋一袋的書擋著路，我一邊不甘願地撿拾一邊思索著要塞它們到何處，

第一袋我就失敗了，紙袋中套著紙袋，

輕輕倒出來是一個小盒，裡面是輔大心理系的一個小徽章，

那是鯨小頭給我的上次校慶活動的資料，翻了翻每一本，

因為不曾參與而不真實，但是，也很沈。

 

我把所有的東西塞回袋子裡，鴕鳥搬地翻起另一袋，

一層層的紙袋裡，是鯨小頭交給我的INK，某一期，關於邱妙津的，

我不敢翻，拿到了書架上，默默想起曾經在思索裡追尋的一段旅程，

我想起曾經美學所的老師告訴我，閱讀莒哈斯，閱讀西蘇，

閱讀精神分析、閱讀克萊恩、閱讀女性主義、閱讀那本關於梅度莎的劇本，閱讀這閱讀那，

我曾經認真尋找那本叫做《黑色的太陽》的書，有線索但沒到手，

追逐著某些人死去之前的最後思緒，我似乎樂此不疲，那也許是一種道別。

 

當然還整理不完，我恨沙塵暴。

這日的晨光裡特別沮喪，還沒五月，但是襯著連日來的頭痛欲裂，

昏沈地在床上躺到了快八點，打了電話請了假，甚至同意他們翻我的個案記錄，

因為必須找到個案的電話，告訴他，今天老師請假不會來，

我似乎從來不說謊，但也不覺得自己誠實。

 

翻著這一期的INK，看著袁瓊瓊寫著的，

「不知你能不能懂，我並不覺得我悲慘，

其實大約跟把門一關，出去買包菸換心情的狀態一樣吧。..................」

我是斷章取義了，不過傳神。

 

一直一直發現用的語言過於複雜，世界不夠靜默，

每次想起與W的交談就惹起淡淡感傷，就像清澈冷冽的飲料中透明的懸浮物，

我想像著W的聲音白晰柔和，即使開懷笑著都那般溫柔，邪惡的話題聽來也甜膩，

而我像個開關壞了又裝上強力電池的玩具兔子，敲著鼓直到把自己撕裂為止，可笑至極，吵雜。

 

我們不能總等著世界包容，因為那樣太緩慢。

其實我們還真的永遠無法瞭解另一個人，尤其是他受的苦，

時常在跟個案談話時，強烈感受到那種孤寂，

無法形容，說不出口的，卻慢慢打心底啃噬著，直到穿越軀殼而出，

在那個幽暗虛無凝滯絕望的時空裡，

即使我們燃著燭火，即使我們以為自己帶著溫暖，卻也無法接近。

 

我們必然會相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至少是苦難的集散地，

我們必然看見自己承擔著難解無解的苦痛，說服自己這是英雄的道路，或是前世造的孽。

 

她說，在黑暗中，快樂是永遠不會有的，

但是生活裡點滴的小事，輕輕擦出的微小火光，

在如此的漆黑裡，已足夠明亮，辨別方向。

 

所以，繼續燃著燭火前進吧，別讓風吹熄，

因為我們知道，即使殞落，

也在數百萬光年之外，給了一個心願。